民主與真理」於2006年在德國出版時即已得到廣大讀者的重視和肯定。它向當今的政治人物提出強烈的反恭自省、正視己身責任的呼籲,提醒他們要謹慎面對倫理道德的價值觀。我第一次看到這本書時,即被它簡單扼要的書名所吸引,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政治和倫理可以如此直接而地結合在一起。我很想一探究竟,也希望能將它翻譯成中文,讓台灣的朋友們也能認識這本好書,讓這本書裡面所探討的問題也同樣能在台灣引起大家廣泛的注意和討論。 今天當我們面臨金融危機排山倒海而來的破壞和傷害時,也正是出版這本繁體中文版的正確時機。因為一個標榜「真理無用、利字當道」的市場秩序是注定要走向失敗一途的。最近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一一驗證了本書所憂慮的現象,而且更令人擔憂的是,我們不知道未來還會有多少顆金融未爆彈會無預警地爆發。作者在這裡也提出他的想法,「這個在過去看來是傳統保守、如今卻相對切合實際的政治任務。制定適當的規範條件使資本主義市場的能動性不致於持續地損害平等的自由的這個理念,曾經在民族國家的框架內或多或少地獲得成功的嘗試。如今這種政治型態的模式遭遇瓶頸,也許歐盟是一種可能的替代方案。」 我們確實需要一個新的政治型體。「國家」總是在遍體鱗傷的最後一刻才體認到任由所謂「自由派人士」予取予求的下場為何,如果不能保持客觀中立的立場,就要注定失敗。相對來說,一個有倫理道德感的國家會造就一個有倫理道德感的市場。 如果有人看懂這本書,而且早一點看完這本書的話,也許也就不會產生這一連串的世界性金融風暴,更別提那些另世界各國元首傷透腦筋的振興經濟方案。在我們享受民主的資本主義市場之前,先讓真理和誠實為我們徹底整頓這個世界吧。 民主而沒有對真理的追求(Wahrheitsanspruch),是沒有實質的民主。民主政治也不只是利益的遊戲。政治的決策並不僅僅是〈決斷〉Dezisionen),而沒有其依據和倫理的內涵。民主可以促成和平,但卻不是齊一的民主,而不顧及[不同社會]在文化,以及生活方式上存在著的基本差異。任何設法讓歷史屈就於自由的無差異性(liberaleIndifferenz)主張,和以追求商業精神和全球市場作為民主的目的的嘗試,註定終會適得其反:想像的[在文化間]不存在差異(dasvermeintlichIndifferente),不僅無法達成整合,而且反而可能發展成為嚴重的威脅。 這本書分四章來探討哲學理性和政治理性之間的關係。知識的邏輯與政治決策的邏輯,這兩者之間如何相互影響?我支持這樣的論證:真理,這個存在於經驗與規範的正確性之間的角力,是民主的重點所在。這個命題必須反對後現代的隨興(Beliebig-keit),同時也反對普同性市場(universellerMarkt)的自由烏托邦論來為自己辯護。但是,它也必須與大多數為自身辯護的理論劃清界限:真理,這是我們在這本書裡要談的,並不要求最終的確定性,甚至不須要經過專家鑒定(Expertise)的洗禮。世界上沒有任何檢驗的程序確保能夠區別真的和假的信念(Uberzeugung)。因此,除了倚賴我們的日常生活經驗,以及對規範的信念作為根據之外,我們別無選擇。儘管這種來自於經驗的和對規範的知識所得到的信念的公民民主文化,正被科學的理性所滲透,然而它們卻無法被科學所取代。關於這點,我將在第一章《哲學理性vs.政治理性》作進一步闡述。 民主有一個倫理學的基礎。這不僅反映了一個〈西方〉社會的文化架構(Verfasstheit),並且對於人權在內涵上要求它的普遍適用。民主處於規範上的普同性(Universalit?t)和屬於各個政治文化的特殊性(Partikularitaten)之間的緊張(Spannung)。這在倫理學和政治理論裡扮演著什麼角色?我們必須指出,在這種緊張關係下,人們如何維繫在一起,以及在必要時,如何來消除緊張對立。對於這些問題的討論,我們放在第二章:《普同性與特殊性》裡來談。 當我們深陷於道德危機當中的時候,沒有履行義務(Verbindlichkeit),也不接受真理追求的規範,我們怎麼能夠談論民主的倫理基礎?我們是否必須懷疑一切我們對道德的直觀知識,以便發展一種新的,具有理性主義雙重意義的後傳統(post-traditionale)倫理學,一是因為它們是從一個基本的理性原則所推論出來的倫理學的理解。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它們認為,事物只有在涉及它切身利益的時候,才會為自己提出論據基礎?如果事情果真是這樣子的話,那麼根據事實來看,對於民主的倫理向度的處境,前景的確不很樂觀,並且就整體而言,人類共同生活的倫理向度,處境也是如此。我因此要在第三章闡述一個從這個意義上看,不是理性主義,而是建立在倫理學基礎上的概念(Konzeption)。我的看法是,作為我們社會世俗化結果的道德危機並不存在,因此也沒有必要藉助於哲學的倫理學,來消除這樣一個建立在距離我們生活世界遙遠的道德危機。道德的動機一直是多於我們對於自身利益的計算,無論是根據事實,或違背事實的條件下都是一樣。 最後我們要問,民主的規範基礎,如何在內容上,再作更詳細的規範。自由與平等,對我而言像是民主政治的兩根基本支柱。二者缺少了任何一個,都將會獨木難支。我們不能用自由來交換平等,或用平等來交換自由。許多年前,主張為了有利於平等這個基本價值,用犧牲另一個基本價值〈自由〉作為代價的意識形態,曾經盛行一時。在兩者之間,這個鐘擺也同樣劇烈地擺向相對的方向。就如同當年我為自由辯護,反對那些以意識形態對自由進行批評的人一樣,現在我也不同意時下盛行的對平等的漠視,並且要為平等辯護。關於這些,我寫在第四、也是本書的最後一章。 所有四篇文字從不同的角度,處理哲學理性與政治理性之間的關係。四篇文字的共同點在於,它們對這兩者都採取反對的立場:一方面對抗後現代的相對主義,另一方面對抗過度臃腫的理性主義。代表這本書的方法論立場,至少和維根斯坦《論確實性》(?berGewissheit)書中的思想相近。對理性論向度(rationalit?tstheoretischeDimension)比較有興趣的人,我建議他們讀我寫的《結構性的理性》(StrukturelleRationalitat)那本書。 我知道我無法用我在這本書裡所發展的理念,來說服所有的人,也無法說服那些根據形上學和無以質疑的基礎之上,尋找對於規範的信念的人,我同樣無法說服那些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切只是-基於利益,或是權力的-遊戲而已的人。然而對於嚴肅看待在這本書中討論的主題的人,對那些認為書裡所討論的,是關係著民主秩序裡人的本質的,那些不願意只是關心自己切身利益的法權人(Privatperson)而已,而且同時是公民,[本書]或許會對他們有所鼓勵-因為寬容和對於規範的堅定信念,兩者之間是一致的,因為科學只是理性的一種型式而已,也因為,民主政治如果沒有實務與理論之間,嚴肅和公開地對話(Austausch)作為基礎,將會是一齣盛大的幻劇(groBesIllusionsthe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