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們一家人都是古老黏濕的魚,有著粗大的墨綠色鱗片,往返巡遊於光影明暗之間。
在台馬華文學重要代表作家黃錦樹最新小說集
追憶。修補。重寫。創造。命名。
剝解死與傷痛,魂寄漂泊浪蕩
異鄉離散,生之幸存,以刻字抵禦時間之蝕
馬華文學與台灣經驗,文學的記憶與技藝
層疊的互文、折疊,遠離與重返
世界文學荒涼邊陲,幽暗的火
鳥獸蹄迒之跡,刻骨的哀思
祝福:從魯迅的小說走出來,走進南洋華人悲傷的歷史裡。被「遣返」中國的南洋左翼青年,在「祖國」的連番考驗下活成了孔乙己;遭歷史殯足而倖存於南方的「另一個」,枝端肥大,性欲旺盛。兩個不同的孔乙己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在餘生「重寫」魯迅;或造為墨跡膺品,或刻進骨骸裡。父親交換的悲傷,女兒交換的故鄉。交換的祝福。
山路:陳映真〈山路〉的馬共版。微小的歷史傷口,一生的救贖。被草木覆蓋的山上的路,被山阻斷的路;雨林裡的霧,膠林裡的月光。
隱遁者:最後的馬共。最後的戰役,個人的戰役。最激進隱退的餘生。與猴為伍,退而為野人,非人。
泥沼上的足跡:比較的幽靈。兩種不同的歷史遺物,泰南馬共與泰北孤軍,相遇於日落時刻的民國台北。血淋淋的歷史只留下深深淺淺的泥沼上的足跡。
方修遇見卡夫卡:文學性的奇幻之旅。夢套疊著夢。重寫重寫。神奇的打字版。字母堅硬如磐石,風聲卻置換了韻母。換字易詞。無岸之河。大霧。現代主義者。大卷宗。馬華文學史教父方修。卡夫卡。〈獵人格拉庫斯〉。長城之磚。夢與豬與黎明。
在港墘:歷史刑餘之人,美人魚的歡愉。愛與救贖,天真與色欲。女陰,女媧。魯迅的黃色笑話,天官賜福。
魚:關於死亡……一生能死幾次?死去的魚,逃走的魚。「他彷彿可以聽到頭埋在爛泥深處、身體無奈的被慢慢啃食時,老魚悲哀的鳴叫。」
火與霧:崩壞分解的家,空掉的魚缸。微弱的火,大霧,猴群滿園如土地神。另一種祝福。
生而為人:老虎的金黃。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愛與傷害;死去的,活著的,不可能的愛和無盡的守喪。老虎的生肖,魚的名字。女偶如妻,不可能的偕老。悼亡,傷逝。
在馬六甲海峽:客途秋恨。鯨骨之海。死在南方,死在東方。古老的降頭術。破敗的照片,母系祖輩的風情。由島至島,浪蕩子和女人們。馬六甲,鯤鯓,熱蘭遮城,倒風內海,江戶。漂泊的命運,葫蘆花日志,葫蘆巷春夢,斜陽,生而為人。
欠缺:悲傷。交歡。落雨的小鎮,植有木瓜樹的小鎮。諸神死去,諸神重生。在馬六甲海峽。書寫與重生。
父親的笑:父親開懷笑著的葬禮。交換的身分,死亡,失憶。一掬泥土。混血兒,土生子,純種白人,支那人。狄更斯,鹿野忠雄。忘掉自己,忘掉語言。台灣,婆羅洲,赤縣神州。古樹的皮,鯨的化石,沙,名字。
寫這些小說時,常常是腦中先浮起一個畫面——有時是一張遺照,有時是美麗的少女的臉,一尾巡遊的魚,老虎金黃的背脊,一張想像的長長的舊照,一尾鯨魚、一道傷疤、一地的煙蒂、木板上W型的裸女標記、防風林裡懸吊的玻璃瓶——那先於文字,先於故事。「意義」是更遠端的事了。故事在文字中漸漸形成,我自己也不知道故事會走向哪裡、怎麼閉合。文字總是會流向那畫面,包裹它,或讓它挺立。就好像水滿了總會自己找到出路。——黃錦樹